又吹來微微的一陣雪,我幾乎可以聽見雪花落在我滿是汗水的背上嘶嘶作響。我的額頭也滿是汗水,在我用力推時流進眼睛裡。
碰到小牛難產時,你總是會開始懷疑自己真能打贏這場仗嗎。我已經進入這個階段。
腦中一時之間雜念紛飛。「也許宰了母牛比較好,她的骨盆太窄小,我覺得胎牛根本出不來。」或是「這麼肥美,是適合當肉牛的類型,你不覺得叫屠夫來會更划算嗎?」或是「這個胎位很不正。如果母牛的骨盆夠大,很容易就能讓胎牛的頭轉過來,但就這個案例來說幾乎不可能。」
當然,我也可以用碎胎術將胎牛取出——用金屬線套住牠的脖子然後鋸掉頭。碰到這樣的情況,多半是以滿地支離破碎的頭部、四肢和成堆內臟收場,有一些厚重的教科書專門教你各式各樣切碎胎牛的方法。
但這回沒有一種方法適用,因為胎牛還活著。我將手指伸到極限時,已經能碰到牠的上下唇連合部,小傢伙的舌頭抽動讓我吃了一驚。情況出乎我的意料,因為這種胎位的仔牛通常是死胎,母畜宮縮的強勁壓擠會讓牠的頸部遭到急性拉扯,造成窒息。但這頭胎牛身上還有一絲生機,要出來就得讓牠整頭完好地出生。
我回到水桶旁,桶裡的水已經變成冰冷的血水,我默默用肥皂清潔雙臂。接著我再次趴下,感覺戳入胸膛的卵石比先前更硬了。我在卵石間隙踩穩,甩掉流到眼裡的汗水,第一百次將彷彿變成義大利麵的手臂伸進母牛體內。我將手伸到小牛乾巴細小的腿旁,感覺牠的腿像砂紙一樣磨撕我的皮肉,接著伸向牠的頸彎處,碰到耳朵,然後萬分辛苦地沿著牠的臉側伸向我當前的人生目標:牠的下顎。
真是不可思議,我已經花了將近兩小時做同樣的事:即使力氣逐漸耗盡,還是拚命想用繩套圈住那個下顎。其他能試的方法我都已經試過了,包括推牠的其中一條腿,還有用鈍鈎扣在眼眶內側凹處輕輕牽引,但我後來還是回頭嘗試繩套。
這場接生從頭到尾淒慘無比。農場主人丁斯岱先生個子瘦高、憂愁寡言,似乎一直在等待最糟的情況發生。他的兒子也在,跟他一樣個子瘦高、憂愁寡言,父子倆看著我奮力接生,陷入更深的愁雲慘霧。
最糟的,其實是老伯。最初進入山坡上的穀倉時,我就被這個舒服安坐於稻草捆上的小老頭嚇了一跳,他戴著一頂豬肉派帽,兩眼炯炯有神。那時他正朝菸斗裡填入菸草,明擺著準備來看好戲。
「我說啊,年輕人,」他用帶著濃重鼻音的西來丁腔大喊。「我跟丁斯岱先生是兄弟,我的農場在利斯頓谷地那邊。」
我放下手中器具,向他點頭致意。「您好,敝姓哈利。」
老頭上上下下打量我,眼光銳利。「我家的獸醫是布魯菲德先生。想來你一定聽說過——沒有人不認識他吧,我想。厲害得很啊,布魯菲德先生,尤其擅長接生小牛。你知道嗎,我從沒看過他吃癟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