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思考一下你的五感,给它们排个序:对你的生存不可或缺的排最先,可以优先牺牲的排最后。这是一项假想的足球联赛,是一份赢得赛事所需的球员排名。于我而言,排第一位的肯定是视觉。没有了视觉:无法阅读、看不见朋友和家人的面孔、欣赏不了美丽的风景,我可承受不来。第二位是听觉:无法聆听音乐或讲话,几乎同样不可忍受。这两种感觉都能让我们发现远方的世界、了解超出自身左近的环境、获得愉悦、察觉危险、参与社交并与他人交流思想观念。在我的排名表的最下方、濒临降级的两种感觉,是嗅觉和味觉。虽然离开食物的丰富世界、丧失嗅闻之乐都很可怕,但我的生活还可以继续。至于触觉——唔,它肯定比不上视觉或听觉,就排第三位好了。
但是且慢。想想看,没有了触觉,生活会是什么样子:我们将无法感受爱人的拥抱,阳光照在脸上的温暖,还有靠近火焰时的热气警示。触觉不仅仅是这些感觉。有了触觉,我们才能正常地行走,感受地板在脚底的不规则起伏,明白身体处在空间的什么位置,在系鞋带或用刀叉吃饭时知道双手的相对关系,在买公交车票时从口袋里掏出合适的硬币。要是没有触觉,这些简单的动作都将无法完成。你可能只把触觉想成一种次要的感觉,但事实也许正相反。也许触觉是人之为人的内禀,它深深嵌在我们的生存、我们的意识之中,使我们几乎无法想象生活中没有了它会是什么样子。我们的语言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这一点。我们形容某人“温暖”或“冷漠”、“柔软”或“坚硬”,将品格或感受说成是身体的感觉。我们还会使用如下说法:“你的善良触动了我”“她真叫人头疼”“他有时会头脑发热”。我们生活中的语言非常倚重触觉,超过听觉或视觉。这不仅仅是语言的模式,还可以对应到现实。实验显示,你在与人对话时是握一杯热饮还是冷饮,会决定你对谈话对象的判断是“更热情”还是“更冷淡”。在面试某人时摆弄一块硬木还是一块柔软的材料,也会影响你对面试对象的认知。幼年时依偎在母亲胸口的暖意,以及随之生出的安全与舒适之感,会笼罩我们的余生——这是人性和人类语言的一个内在面向。一个拉近距离的拥抱、一阵轻柔的爱抚、手臂上的一次触碰、后背上的一记轻拍,触觉使我们与周围的人建立联结。触觉远不止在皮肤上激起的简单电脉冲,而是牵连着我们的情绪、记忆以及对自我和对他人的认识。我在许多病人身上见过这一感觉遭到破坏后造成了怎样的冲击,在那之后我就绝不愿意让它先于其他感觉丧失了。
阅读本书时你将会发现,感觉的丧失会造成极大的破坏。但丧失的如果是“痛觉”这种最响亮的感觉,却似乎不是诅咒,而是福音。疼痛会一路尖叫着冲进我们的意识,将其余的一切都排挤在外。踢到脚趾、撞到脑袋或是割破手指,这些剧痛都会将其他感觉和感官推到一边,要求我们立刻关注并采取行动——而保罗的例子已经证明,这非常合理。痛觉能防止我们伤害自己,至少让我们不再犯同样的错误。我们需要痛觉来帮我们学会避开锋利或灼热的物体,教导我们周围的东西哪些可能有害,并使我们能察觉伤口或感染。当我们真的伤到自己,痛觉又能使我们集中注意寻找受伤的身体部位,对它实施保护和固定,使它能够妥善地修复愈合,而后再被使用。